纪念早已逝去的初恋 点点温情还没开始就已破碎

1)

早晨8点钟的光景,大春就端了凳子,挎了一篮土豆,挨着北墙角来刮土豆。

大春刮土豆时特别有节奏,一上一下的搓着刀片,地上就蒙着了一层干黄的土豆皮。

 

土豆一刨了皮,就露出白色的肉来,慢慢的会泛黄。于是,大春赶紧把刮好的第一个土豆丢进脚边的水桶里。“咚”的一声,土豆像个最蹩脚的水手,溅起老高的水花,接着像个乖孩子一声不吭的沉到桶底。

大春在那土豆不甘心的冒上两串小泡儿时,抬头看了一下北边的路。

什么也没有,路上的行人少的比风吹过的落叶还要干净。大春很生气,于是,她在刮第二个土豆时,先把土豆在泥地上狠狠的敲了一下,这才满意的拿起来刮。

北面上来的路到这里就被卡住了,要在西面店门口绕个弯,才好向南走,同时,西面有条小路正对着店门进来,在门口就摆了个斜斜的“丁”字。

以前早晨,大春都是要在西边门口上卖包子的。卖包子不像刮土豆、烧早茶那么费力,不用招呼客人,单坐在那儿。西边路上来的,北门边上绕上来的,南面路上下来的,晃到这里,又懒得跑到学校外面的,就在这里叫上两个包子,一碗粥,算顿早饭。老板娘梅凤心疼大春,才让她早上卖包子的。因此,大春只要端坐着,拿手赶赶几只也算没吃早饭的苍蝇就好了。

这小店就这样安在这小山丘上,前后管着好几个宿舍楼,尽管如此,生意却不怎么见好。

不过生意不好又怎样呢?反正店是阿姐的,大春想到这里,也就无所谓了,反正这里的都不关自己的事儿,一直到前几天,大春都还是无所谓的。

那天早晨,包子出奇的不好卖,大春看到还多了4屉包子,真想自己吃掉几个。大春转过头去看时间的时侯,小黄毛就靠着门,懒洋洋盯着她看,他也不帮忙,不过帮忙又怎么样呢。大春撇了撇嘴说,“滚开,别挡着我。”小黄毛倒懒懒的不搭理,把手从油巴巴的裤袋里掏出来,拧着拳头,一撸袖子说,“八点半”。大春最讨厌小黄毛,人又坏,还这么摆显。大春撇过头去看挂在厨房里的电子钟,8点23分,于是,大春逮到了证据似的瞪了小黄毛一样,哼了一句,“猪头”,这才转过头来。

骂了人之后,大春的心里好受了点,好像从此包子就能卖的快似的,不过这种人骂他也活该。

这种人活该骂。大春有次洗好了苞菜,捧到厨房去给小黄毛切。小黄毛正在切胡萝卜,大春看他忙,就把苞菜放在另一张案桌上,分开来爽水。刚分了一半,手还没落下来的时候,突然一只汗渍渍的手从背后绕上来,按在她胸脯上,紧接着,屁股上又被捏了一把。大春赶紧跳开来,小黄毛正色迷迷地盯着她。大春气坏了,赶紧在嘴里准备了一口痰,头上、脸上、身上、裤子、鞋?大春想了一会儿,最后吐到那油巴巴的黑裤子上去了。小黄毛倒也不生气,反而“咯咯”地笑了。

从此,大春心里形成了一个习惯,见到小黄毛,就要骂一声猪头。

不过,大春还是蛮悲伤的,原来吐痰竟没有用,想到这里,大春有点害怕,也有点后悔。

不过大春能后悔什么呢,大春才16岁呢!大春想到妈16岁就嫁来了,妈也有过后悔吗?这些想多了就头疼,大春想到这里,竟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呢。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儿。妈再后悔,不也是生了3个女儿,该是爸后悔才对。不过大春还是觉得自己错了,不该怪妈的,也不该想这么多的,只想着那个人就好了。

那个人来的时候,大春正在赶苍蝇,而且大春认定这苍蝇是小黄毛招来的,所以自然得赶。

“两个肉包,一碗粥。”

大春这才知道有人来了,可她的手已经无奈的按到那只菜包上去了,大春觉得自己做的一定好挫。不过,只一瞬间,大春聪明地拿起这个菜包放到肉包屉里。

“这个包子放错了,”接着,大春轻轻地练起两个肉包,放进小袋中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说,“给你拿两个热的。”

大春不该抬头的。

早晨,要是站在店门口朝西是望不到太阳的。而且大春首先看到的不是他的脸,是眼神,大春觉要这眼神要比一种安定、祥和的感觉还好,要比爸爸的还温暖。等大春看到他的脸时,大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,她觉得有条小红领巾就要从自己眼眶里跳出来了,大春想哭。就在大春手足无措的时候,一个很轻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,这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,很轻的一声,“谢谢。”

后来,大春就跑到前台去了。

“姐,我有点不舒服。”

梅凤迟疑了一会儿,又看了眼大春的小肚子,虽说有点肥,但应该只是肉呀,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。

2)

大春脱掉衣服,宿舍就她一个人,于是大春再检查了一下门锁好了没有。大春把衣服垫在头底下,抱着枕头就想睡会儿。这是怎么了呢,大春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似的,以往从没有过的一种东西涌了上来。

大春不自觉的把下巴贴在枕叶上,窗栏上爬满了绿藤,阳光射不进来。

在老家,这种藤叫“噜噜藤”,被它缠上了手,就兹拉拉地留下一道红印,还要疼上大半天。大春经常是在傍晚的时候去割“噜噜藤”,到了西边天那几片菊云快要掉下去的时候,两只羊吃一天的草就满了。

大春很久不读书了。

大春有书读的时候,是可以和阿明一起读的。

大春家住在李庄村,李庄村是在夹在三个小市之间的小村,大春家隔条河向北是海安,隔条河向东是如东,自然,李庄村到镇上还是有十多里地远的。村子里多的是河道,大春家就在一圈河道里,这河道方方的布了个口袋阵,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样可以敛财,大春的爸已经算老了,又因为造新房搬走了不少邻居,于是,这一圈河道里就剩了李家和张家。人少,倒也活的自在,河是老一辈挑河挑出来的,因此水活,鱼虾自然也多,大春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去钓龙虾。

水大的时候,龙虾都藏在水底,红红的,摇着钳子,却精的很,一有小动静,就“啾”的一声,掀起一团河沙,逃得不见。大春知道阿明是很聪明的,他不像大春一样拿跟钓绳到处追着龙虾跑,阿明每次都折了很多小枝干,挂着绑上蚯蚓的钓绳,一排排地排在河堤边,然后远远的探着头瞧。龙虾只要一咬了蚯蚓就顾不上什么动静不动静的啦,阿明这才不慌不忙的起钩,一只笨笨的大龙虾就晃晃悠悠的出水了。因此,大春桶底还没有盖满龙虾的时候,阿明钓的已经可以烧一大盘了。要是钓到青虾,阿明就会小心地扯出尾筋,撕下虾尾,用指尖一顶,将虾肉挤到嘴里去。大春有次也要来吃了一口,原来涩涩的,还有点苦。大春气的赶紧吐掉,拿起她那只还没装到虾的小桶就往阿明身上丢,阿明笑嘻嘻的跳开了,他逃得是那么快,大春也笑了。

水少的的时候,斜斜的河畔就现出来,河里面断的枝木也露出来。龙虾已经很少藏在水里面了。河畔上多出了大大小小的洞,阿明说,大的洞是龙虾,也可能是螃蟹,阿明有几次还真的掏出了螃蟹,不过大春没有想要,她知道她要是要的话阿明肯定会给他,但是阿明他爸摔过一跤,身体不大好;小的洞是蛇洞,阿明每次去摸虾都会提醒大春。

其实阿明说了是没用用的,大春自己是从没有下去掏过虾洞的,她喜欢站在岸上,傻傻地看阿明从洞里面往外摔黑泥,也看着火红的阳光射在阿明铜色的脊背上,阿明不一会儿就揪出一只仓红的老虾出来,拿起来对着她炫耀,左手却不自觉的在额头上拭一把汗。于是,大春每次看到阿明泥巴巴的额头时,心里头都会骂,“笨蛋呀,猪头,呵呵”。有时也逮到母虾,尾巴上盘了一团籽。这时,阿明就会轻轻掐住虾背,奉承地放到水里,笑着说,“虾大妈,多生几个呀。”好像虾生虾就跟人一样,大春每次听到了也会轻轻地笑一声。

钓完了这几个河道,阿明会领着她到旁边河道里去转转,大春喜欢跟这阿明身后,阿明走起路来,腰杆直直的,就跟大人一样。大春喜欢腰杆直的男孩。

阿明是很能干的,大春回去割羊草之前阿明已经钓满了一桶龙虾。接着阿明就脱尽衣服下河洗澡,阿明说,水里的蛇是不咬人的,因此,很自然的,大春就放心地到旁边的河道里洗虾。

夏天时农活不多,大春他爸每晚又都能吃到一大盘虾,所以,在又热又燥的下午,河畔上总少不了这两个孩子的身影。

然而,大春现在是不吃龙虾的,想到这里,大春突然觉得阳光有点伤眼,她闭上眼睛去寻了一会儿阿明的影子,又无力地站起来,现在她觉得跟姐来南京之后似乎更是伤痛了一点。大春拉上窗帘,并且,躺下来的时候,侧到另一面来睡。

大春已经五年不吃龙虾了。

那些年,农药用的多起来,龙虾渐渐的就不多了。因此,大春也开始踩在水塘里钓龙虾了。那次大春好不容易看到一只大的,红的有点发黑,傻傻地抱在远处的芦柴上,小嘴里吐着水泡。大春用脚试了试前面的断木,觉得很放心,就踩上去。原来龙虾竟也发现了大春,它悠悠的滑到水底,只露出一点红影子。大春蹲下来,急急地把蚯蚓丢下去,就守着龙虾,看着。要是阿明在这里,他一定敢跳下去抓起来,大春暗暗地想,但是她也不会叫阿明过来,声音一大就吓跑龙虾了。

大春往外拉绳子的时候,没想到龙虾竟盘的这么紧,小小的龙虾,在水底,8只脚一起抓住芦柴,她竟然拉不上来。大春气坏了,心里只想着要是被阿明看见了还不笑死了他,大春生气地抓住芦柴就想站起来。她怎么会想到脚下的断木是那么的不配合呢,大春尖叫了一声,不长的头发也在半空中甩了一下,就浸到水里去了。大春感觉到自己再往下掉,却不知道怎么办,眼前有黄绿黄绿的一滩滩水草,阳光刺到水里面,竟把水草照的薄薄的、透亮的,原来水里面的草是透黄的,随即有个大东西压下来,大春只觉得脚疼得厉害。

大春是被阿明摇醒的。

“快,你脚流血了,被玻璃扎了,我抱你回家。”阿明说完就抱起她来飞跑。

大春只觉得口里面涩涩的,比吃了那青虾的味道还要难受,特别是有只脚疼得厉害。大春想说句话,可是口里面却干的说不出来;大春想捶捶阿明,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,那只脚好像已经没感觉了,于是,大春放弃了去想她的脚了。阿明抱着她,有点汗掉下来,粘滞滞的;阿明跑起来,声音喘的粗粗的,大春听到他的心咚咚的跳的很快,原来是抱了她在跑,大春原谅了他;阿明跑的时候,大春看到原来白衬衣的领子可以呼啦啦的飘来飘去的;原来这是阿明第一次抱她跑呢!

大春家并不远,所以阿明老远地叫了一声,“李大伯,你家大春的脚被扎了。”大春他爸就急急地奔出来了,大春有点生气,她很诧异爸怎么出来的这么快。所以阿明把大春交到爸手里去的时候,大春心里一百个不开心。

大春爸一接过大春就骂,“你个死丫头,叫你不要去钓龙虾,偏偏要去,看看现在好了吧,下次再去,打死你。”没想到这脚痛竟然被爸一骂就缓过劲儿来,大春“啊”地一声叫起来。这一下,爸也没辙了。回头看到阿明站在门口傻乎乎地盯着自己,爸就又骂起来,“还有你个兔崽子,怎么没看好大春?还说要娶大春,娶你个大头鬼。”大春想到这里,不觉得心里面笑了笑,爸刚把她往回抱了一步,又回过头来,“还不去把河西姑奶奶请过来,老子就这一个女儿,你个兔崽子。”阿明傻乎乎的应了声“嗯”,就跑走了。

大春看到河西姑奶奶提着小药箱进来里屋的时候,阿明紧跟在后面进来了,爸把床首让给人家,挥了挥拳头吓了吓阿明,不过阿明表现的自然很乖。河西姑奶奶看了之后说,也没多大的事,就是口子大,不要乱走,歇歇就好了。上了药之后,又缠上几道纱棉,就算完事了。最好再吃点好的吧,河西奶奶在出门时小心翼翼地说,大春还是听见了。

大春觉得这一次得躺多久呢,最好快点吧。她还想叫阿明帮她补习补习功课呢,看来阿明是不敢来她家了,大春心里叹了口气。

第二天没到中午的时候,大春突然从窗户里瞥见阿明过来了,还提了个小篮子,是农忙时装饭的小篮子。接着大春听到外面阿明很乖的叫了一声,“李大伯。”大春听到她爸没好气的“哼”了一声,不过她心里面还是很开心的。阿明跳着钻进来,做了个鬼脸,把小篮子一直提到床边来,大春已经闻到是香喷喷的了。揭开盖子,是龙虾。阿明说,“快吃吧,没放辣椒,没放酱油,快吃吧。”

阿明以后天天都来,都是早上10点的光景。虾是前一天下午钓的,晚上先洗一下,在用清水养个晚上,让虾吐吐脏东西,第二天早上请他爸下锅,冷一会会儿就端来大春家。

大春突然觉得很后悔,当时竟没有叫阿明吃。

阿明一直来送虾到8月12日,大春还记得那天阿明走的时候撩起她的脚看了一下,说她的脚好大哦,大春生气的捶了一下他的背。

刚吃过晚饭,大春想拿数学书看几页的时候,外面吵吵嚷嚷的就进来很多人。

“你个李瘪三,你家大春把阿明搞死了。”

“你们家娘们克人命,趁早死掉算了。”

“嗨,谁去把张跛子喊过来的呀,谁去把张跛子喊过来的呀。”

大春见爸堵在里屋门口,一声不吭的低着头,不知为什么,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,过了很久,大概阿明他爸还是没有来,众人都静静地散去了。突然前面窗户上有片玻璃“咣”的一声,很失败的碎了一地。接着外面“啪”的一声耳光,小孩子哭起来,是河南岸的小孩。“哭你个大头鬼,明天去买两块玻璃来”,是大人的训斥声。又过了很久,应该是没有人了,爸才挺起身子来,慢慢走过去把大门关紧,走到里屋来。大春看到弱弱的8瓦的小灯泡照在爸爸的脸上,他竟是那么的苍老。大春从没见过爸那么的苍老和忧伤,连妈和小妹妹死掉的时候也没有。

“阿明是在傍晚死的。”大春不想听,她闭上眼睛想睡。她感觉到爸爸拿袖子在她脸上插泪,于是她架开爸的手,抓起被单罩在头上。“阿明被蛇咬死了,死在河西王麻子家河里,哎,大春,我家是对不起阿明家,以后你也就不要再去他家了,等你脚好了,再去坟上看他吧。”后来,大春哭的累了,就睡熟了。

第二天早上醒来,阳光已经快照到床边了。大春看了一下钟,已经十点半了,肚子竟咕咕叫起来。大春生气地重重捶了一下肚子,疼得眼泪掉下来,半天都动不了。大春听阿明说过,蛇在水里是不咬人的,所以阿明死在河道里,一定是她的罪过。

到了秋天,大春的脚好了,大春已经不想去上学了,她觉得整个世界空落落的。没有了阿明,她觉得太阳都是弱弱的。

有天下午,大春一个人跑到阿明坟前,火化的纸轿子只留下一滩滩黑印子,坟草已经长了不少。大春跪在坟前把野草拔干净,她突然想到是不是该去打一条蛇来祭一下阿明。墓碑上沾了不少泥雨,大春用袖子擦干净了。那张漂亮、熟悉的脸就跳出来,小小的,圆圆的,带着红领巾,眼睛还眨巴眨巴的,还是上二年纪的时候拍的那一张呢,还有那条小红领巾,大春还拿它来蒙眼睛捉过秘藏呢,想到这里,大春叹了口气。照片是嵌在黑大理石墓碑上的,农村里很少有人用大理石做墓碑的,大春觉得心里更加的不安,她想吧照片撬下来带走,但还是止住了。

大春看到远处有几缕炊烟上去了,大春再看了一眼,就是那种眼神,大春需要那种眼神。

想到这里,大春像陡然回到今天似的,那个人分明就是阿明,要是阿明不死,也肯定会考上大学,他那么聪明,也肯定会考上研究生的。哎,大春还是叹了口气。

姐带她走的前一天晚上,大春去看了阿明最后一眼,碑很早就已经残了,坟头矮了不少,大春拔了几株坟草,再歇了会儿,就往回走了。大春这次没去张家道别。她觉得有点累,又不想看到姐,回来后就倒在床上,却又睡不着。外面姐和姐夫正在和爸说话,声音也不大,大春听得不是很清楚,不过都是姐和姐夫在说着话。大春躺下来的时候觉得姐还是可恨的,不过大春觉得姐夫很好,姐夫的腰很直,正当大春想南京该是怎么样的呢,以后还能再看到阿明吗,突然姐夫大声说,“800块钱。”大春还以为姐夫做什么生意呢,过了好半会儿,她听到爸说了一声,“好吧。”这声音竟比骡子叫还苍老。大春叹了口气,就睡去了。

没想到姐只住了一天就要走,大春没想到姐离家10多年不回竟然住一天就要走,大春走的时候,爸拉着她的手颤抖抖地说,哎,大春,你这一走,我和张家的怎么过呀。大春咬了咬嘴唇,只觉得自己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,瞥了一下天,蓝蓝的,没几片云漂着,大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,她有时觉得自己活着都是罪过,她觉得这一走是不是她把阿明也丢了呢。

这回大春摸到枕角时,发现它已经潮了,于是她生气地把枕头扔到一边,翻过身来,叹了口气,抹了两下眼睛。大春觉得好奇怪,今天似乎把整个童年想了一遍,这回她又想到了刚刚卖包子的事儿了,没想到自己是可以这么聪明的,大春想到早上竟聪明的把菜包子放到肉包屉里的壮举,原来跟他在一起,人是会变得很聪明的。大春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快起来。

大春把手顺着胸脯滑下去的时候,感觉很满意,可是碰到肚子时,她又有点后悔,原来是伙食太好,大春愤愤的说。

大春再翻身看的时候,看到海燕姐床头贴的张娜拉的海报,是不是很像自己呢,大春问自己,她跳下来,开了灯,照了照镜子,觉得还是多睡一会儿的好,只觉得自己的青春是不是要像腰一样的俗下去了呢。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他呢,大春问自己,大春想到那个人,只觉得有种阳光刺了眼一样的感觉。

大春偶然也想到妈妈和小妹妹的死,不过她觉得那是姐的过错,所以大春也就无所谓了。

大春并不想吃饭,她觉得吃了饭就会少了这些瞎想,于是就在这一天里带着点点的忧伤和希望昏睡下去。

3)

大春再次把土豆丢进水桶里的时候,水花已经溅的不高了,地上干黄的土豆皮堆得像座小土山。大春很沮丧,要是土豆这么快刮完,今天就见不到人了。还是他会在西门边上买包子,大春否定了自己,自从上次吃了包子之后,他再没来吃过早饭,所以她才约了海燕姐去买包子,自己来刮土豆。还是他走了别的路,大春有点惴惴不安了。

于是,大春又开始生土豆的气,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刮的太不仔细了呢。大春就这样想的时候,北面路上上来五个人,中间一个穿着蓝短裤,白衬衣。大春再瞟了一眼他的白衬衣的时候,就赶忙的低下头来,好像人家也盯着她似的。不过又有谁知道呢,大春心里这么想。地上那个干黄的小土堆上就开始绕上了白白的土豆肉。

原来看一眼就够了,大春感觉他们从身边走过去后,抬起头,松了口气。

大春把土豆往回抱时,又看到了小黄毛,这次大春竟没有骂他一声猪头,而且,大春竟然觉得小黄毛也不是很可怕了。见到了那个人,大春就不想多吃,她拣了两个菜包子,再盛了一碗粥,就坐到门槛上吃起来。姐夫正在生面。

原来姐夫也是有笑话的呢,大春想到这里,心里就在偷笑。

有次大春帮姐复帐,正好海燕姐从外面搬汽水进来,大春看到姐夫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海燕,姐狠命的踩了他一脚,姐夫浑身一抖,呻吟着说,“疼,”姐等到海燕出去的那当儿说,“疼,你还知道疼,你再看,我就把她给辞了。”刚说完,右手就去拧姐夫的耳朵,姐夫一边护着耳朵,一边求饶。终于姐夫“哎呦”的叫了一声,姐这才满意的放下手来,姐一回头看到海燕已经进了门,正在“咯咯”的笑,所以她更是手足无措了,回到大春身边时嘀咕了一声。大春倒不关心姐,她觉得姐夫被踩了一脚,浑身一抖特别好玩,她觉得就和她拿小桶砸阿明的那时候一样,大春每次想到了都要笑很久。

姐夫的腰背很直,就是在生面,腰也是直的,所以大春觉得姐夫追到姐,肯定是应为腰直的缘故,说不定姐配不上姐夫呢,大春心里笑着想。

吃完早饭,大春就跑到前面去了。小杨磊正在看电视,他看到大春跑进来,慌慌张张地叫了一声“姨”,大春有点反感,才16岁,就被人叫了“姨”,大春觉得自己又老了。姐夫杨锡群是不让小杨磊看电视的,他觉得小孩就得先做好作业再看电视,大春也很赞同。不过没办法,姐夫是很怕姐的,大春不禁叹了口气,仿佛她也少了关电视的权利。

小饭馆里早上到中午过的是很快的,中午很快就来到了。

大春就趴在前台上记菜名和价格,每来一个人,她都先瞟一下,再低下头记菜名,她那么用力的撇着头看,都快要占了姐姐梅凤站的地方了,不过姐也不生气,她一只手收钱,一只手计帐,忙的不亦乐乎。

他来的时候,是一个人,手里提着水杯,白衬衣上浸出了很多汗,脸上也汗津津的,他先是有点失望地擦了擦脸,再看了一眼大春。不过那份从容和稳重还是立刻从他眼眶了射出来,大春喜欢这份从容和稳重,她突然觉得有阿明在身边的感觉快要活过来了呢。

“平菇肉丝——盖浇饭。”

于是大春高兴地接过十块钱,再找四块钱。现在她觉得找钱的事儿竟是最浪漫的,他会不会舍不得花这四块钱呢,想到这里,大春把钱放到他手里的时候,动作很轻。

不过他接过钱,头也不回的就径直走向座位上去,大春很生气,她觉得他好像少给了她什么东西似的。不过大春还是很快的就原谅了他,他走起来,腰很直呢,很好,大春笑着对自己说。

接下来,大春就跑到厨房去催平菇肉丝——盖浇饭。这次她不觉得小黄毛怎么样了,好像有人在背后拥着她一样理直气壮地说,“猪头,快炒个平菇肉丝——盖浇饭。”

“后面排队去。”小黄毛头上汗嗒嗒地往饭里面掉。大春看了就恶心,她扔给他一条毛巾,说,“快点炒,平菇肉丝——盖浇饭。”这回大春没有加猪头。

大春端着盖浇饭时,竟有种不祥的感觉,仿佛不是自己亲手做的是不该端给他的,该不该自己先尝一口,最后大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。大春觉得用两只手端住盘子是不方便放到桌上的,所以她只用右手将盘子轻轻地放在他的面前。

大春抽身往回走的时候,听到了很轻的一声,“谢谢”。这一声一定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得,大春想到这里,觉得很完美。

所以大春走到厨房里,海燕约她晚上去买衣服的时候,大春没怎么顾虑就答应了。大春来了这几个月之后还没有买衣服呢,都是姐一开始给她买的几件。

傍晚回宿舍的时候,大春就先理了一下钱,一共来了5个半月,开始时姐说生意不好,每个月只有先给她600块,大春答应了;姐又说一个小女孩子身上带那么多钱不好,不安全,每月先给保管400块,大春想了一会儿,觉得也无所谓,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,有吃有喝有住的,也答应了。不过,大春也不会想那么多,身上不还是有900块钱的呢,买件衣服要多少钱呢,大春犹豫了一会儿,抽了50带在身上,觉得不够,再拿了几个硬币。

大春和海燕是9点钟店关了门时出去的,从北边的路下去,再拐个弯,就出了校门。大路两边都是摆摊的。海燕直说来的太迟,不少摊已经收了。到了大路边上,海燕就勾了大春的胳膊朝前走。大春觉得被人家勾了胳膊走路的感觉好奇怪,一点儿也不爽。不过她很快也被小摊给诱过去了。这两边的小摊摆的长长的,什么衣服、裤子、电风扇、凉席、扇子、衣架,各式小玩意儿,应有尽有。海燕说,研究生们自己自力更生,花钱省,喜欢逛小摊,所以这边摊点才这么兴旺的。海燕没说完,就被路边的一件衣服给引过去了,她的手早甩开了大春,去摸料子了。大春这时反倒觉得舒服多了。大春注意到老板是个光头,无所谓地瞧着她们,死气沉沉,这让她很不爽。不过她还是不自主地动手去摸衣料子了。

不多时,她感觉海燕好像已经相好了那件衣服了,海燕甩了甩衣服,漫不经心地问了老板一句,“这衣服就这几件啦,没有的挑啦?”

大春觉得这老板瞪时来了活气,笑着说,“多着呢,不知道小姐你喜欢那一款啊?”大春觉得“小姐”两个字叫得自己很不开心,大春觉得海燕也才20岁吧,已经可以叫做小姐了吗,海燕又翻了几件,可是并没有把那件绿上衣前的位置让出来。

“我觉得这件好呀,可是有毛头哎。”海燕很不自信地摸着那件枣绿的上衣说。

“怎么可能,我的衣服会有毛头,绝对不可能有。”老板赶忙把衣服从架子上拿下来,好像迟了一秒,就会生出许多毛头来,老板拿着衣服对着小灯泡照照,“哪有,多好,小姐,你试试吧,一试就好,试试吧,我卖衣服20多年了,一看就知道你穿这件好看,要是你穿上不好看,明天我就收摊不来了。试试吧,小姐。”大春只觉得老板把生意的前程都压到了海燕身上来,暗地里觉得很好笑。海燕穿上了会很好看吗,说不定会好看的。

“试试吧,小姐。”大春觉得光头快急得恨不得拿那件绿上衣来擦头上的汗了。

海燕无奈地支走了老板,穿上了绿上衣,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。大春觉得海燕有点自信的问了一句,“好看吗,漂亮吗?”大春在迟疑她在问衣服还是人的那当儿,老板已经绕进来说话了,“好看,漂亮,我说吧,一看就知道这衣服很配你的。”讲完了,光头好像要找个人证似的看着大春说,“你说不漂亮吗,不好看吗?”大春突然觉得他很坏,自己很无语,于是说了声“嗯,好看。”刚说完大春就觉得海燕瞟自己的眼光很生气,仿佛自己说了好看海燕就是一定要买的,还是海燕没打算买这件呢。

“多少钱呐?”

“很便宜的,我在这条街上卖的是最便宜的了,才六十,”光头笑吟吟地说。大春听了身子一抖,原来要六十的呀,心里就慌起来。

“六十,六十可以买两件了。”大春听了海燕的话,终于有点底气了,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拿出三十,拿了衣服就走了,大春没想到买衣服竟会这么累人。

“三十不行,哪能卖三十呀,你们到别处看吧,低于五十能买到,我就送给你,这衣服进价就五十。”老板刚说完,见到海燕一声不吭地开始脱那件外套时就有点急了,“那你们说最多给多少,我也不能赔本呀,小姐呀,你穿上去很好看的,这位小姐也说很好看的啦。”光头说完就把手指到大春身上去了,大春这下才明白原来还是自己犯了错。

“三十五,”海燕没好气的说了一声。

“三十五不行呀,三十五我亏的多了,再给加点吧。”

海燕白了他一眼,把衣服丢下,就来寻大春胳膊的帮助了,她勾了大春的胳膊就往外走。

刚过了半个摊,突然听到后面有声音说,“回来,回来,三十五给你们了。”海燕这才满意的又转回来。老板在给海燕包衣服的时候,把眼光洒在大春的脸上,笑吟吟地问,“这位小姐,你也试一件吧。”大春不喜欢看他的光头,不过她也小小地思考了一下:去别的摊可以买到更便宜的吗,海燕会帮自己砍价吗,大春觉得兜里的那五十已经快湿漉漉的了。

于是,大春茫然地说,“我也要那件。”

“不行,”海燕叫道,“那不就撞衫啦,不能买一样的。”

大春觉得老板有点怨怨地说,“那你再挑一件吧。”大春喜欢挂在里面点的那件白衬衣,素净素净的,下摆还绣了几簇小花,也是白的,会不会很贵呢,大春心想。不过大春还是觉得那件白衬衣好看,于是她指了指那件白衬衣。

“哦,”老板不以为然的支吾了一声,就拿下来丢在她手上。

大春觉得这衣服拿在手里有种淡淡的感觉,她说不出来,而且她觉得在外面穿它很不好,她想买了回去再穿,于是大春直接问,“多少钱呀?”

光头迟疑了一会说,“四十”。

“怎么可能四十,二十块”,海燕叫起来。原来只值二十,大春有点伤心,不过她还是很开心的,老板把这件白衬衣放到她手里的时候,大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飘,她觉得这白衬衣现在已经是她的了呢。所以老板说了句,“取个中间价吧,三十块”时,大春竟然觉得老板的话很中听,她已经不想再去还什么价了。三十已经够了,大春掏出钱,满意地对自己说。

大春回到宿舍的时候,拿着衣服在镜子比划了一下,还是没想穿,明天再穿吧,大春满足地说。

4)

大春是穿了白衬衣来店里的,可是她不知道他这暑假已经不会再来了,早上姐对她说研究生暑期数学建模培训才15天,那批吃饭的人不会再来吃饭的时候,已经在收拾东西了,人少了,那批参加培训的人一走,店里面生意就更少了,所以她要带小杨磊去姐夫家住两天。

大春愣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地走进来。她突然觉得有种怨恨跟着着起火来,她想咒骂,撕咬那个人,她又想哭,于是大春赶紧跑到厨房里,把脸浸在一盆清水里。大春擦净脸时,低下头看到衣摆上那一簇小白花时,觉得也许是自己错了吧,于是大春揉揉眼睛,又跑到了前面。

小杨磊走的时候朝大春调皮地一笑,大春不知怎么的又觉得很伤感,仿佛一下子又不见了小杨磊似的。要是小妹妹没有死,大概也有小杨磊这么大了吧,大春想到这里,心里面很不是滋味,就又躲到里面去了。不过大春还是诧异这几天怎么勾起这么多的回忆来了呢,大春恨姐,要是小妹妹生下来就是活泼乱跳的又会怎么样了呢,小妹妹多小啊,一生下来却是脑瘫,天天都要人抱着,家里花了很多钱,要是姐姐不偷跑出去又会怎么样呢,妈妈照应不了妹妹,小妹妹天天吵闹,天天都要花钱,妈有一天在怨恨姐的时候,就狠心地捂死了小妹妹,喝农药自杀了。大春想到这里,心里又恨起姐来。

不过姐和小杨磊一走,店里面就更冷清了。

大春往外泼水的时候,又叹了口气,觉得外面7月的阳光竟有点惨淡淡的了。大春盼望着这个暑假快点过去,过去了,开学他还会来吗,大春问自己。今天刮好土豆往回走,又遇到小黄毛,嘴里头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,“猪头。”不过大春骂后心里面却一点也不畅快,反而慌的很。大春觉得自己应该出去走走,就晚上吧,看看月亮也行,大春这样安慰自己。不知怎的大春应经跑到姐夫身边了,大春觉得世上的人只剩下姐夫一人了,海燕也不对,小黄毛也不对,姐夫还是在生面,腰背直直的,大春就这样傻看了一会儿。大春问姐夫说,“姐夫,今天晚上不忙吧,我想不来了,出去走走。”“嗯,,好的。”姐夫没回头看她,大春有点失望,她突然想看看姐夫的眼神是什么样的,是不是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了,大春悲哀地想。不过不知怎么的,姐夫却不小心倒多了水,漫的桌上都是。

晚上大春还是来看了一下才走的,她想至少得和姐夫说一声。大春走的时候,绕到前厅看到确实没几个客人,这才放心地走了。从北面的路向东,有条向下的小台阶,穿到这学校的小林子里,现在是暑假,已经很少有人走了,台阶上也积满了碎叶。大春春天刚来的时候,觉得一个人很孤单,还偷偷地跑来哭过好几次。不过,每次姐夫都能来把她找回去,还有姐夫呢,大春想到这里,就走了下去。

校园里空荡荡的,小饭馆里面还有些灯光,大春觉得是不是应该再走的远点,不知怎的,她好像怕再看到那些灯火之类的东西,城市的一切都陌生起来。大春抬头望了望月,白白的,银突突的挂在树梢上,大春坐下来仰着头再看月亮的时候,觉得月亮很近很近了呢。明天的月亮还会这么圆吗,大春问自己。

大春问自己,爸爸还好吗,张叔叔还好吗,阿明还好吗,妈妈还好吗,小妹妹还好吗,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掉了,大春又想到了阿明,她软软地顺着树干哭起来,她想哭掉自己的整个童年。但是这林子里,静得连一只乌鸦也没有,大春揉了揉老树干,树皮粗粗地划着手,有种深深地兹心的感觉,这才觉得心里面踏实了一点。大春再回过头去看小山丘时,小饭馆里的灯已经黑掉了,整个山都黑掉了,有种回家的感觉,外面的一切都暗暗的,只有月亮才敢洒下光来。月光洒下来的时候,像小粉蝶身上的粉,银白银白的,嵌在手纹里,抹也抹不掉,那时还是阿明说要给她抹抹粉的呢,他说,女孩子家家总要抹点粉什么的,于是阿明就去扑小粉蝶,结果扑了一小瓶的小粉蝶。大春又想那个研究生,那也是个少年呀,多么年轻,多么自信,还会遇见吗,要是阿明也在,也一定和他一样吧。还有在春天的时候,阿明去折柳枝给她戴,还插上点牵牛花,大春把衣摆翻上来看,用手抚了抚那几簇小花,这些也是牵牛花吧,白白的,素素的,很可爱。冬天里有雪的时候,阿明会带大春去打野兔,野兔吃了冬天地里的豆子,个个长的很壮实,大春第一次就把阿明好不容易逮到的兔子给弄跑了,她哪里知道野兔的劲儿会那么大,被逮到手里撞撞跳跳个不停,大春很后悔,是不是阿明就是那只小野兔呢,自己是怎么也抓不住的,大春想深深地叹一口气,突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。

大春抬头望了望月,原来月也是在流泪呢,要不怎么会灰银银地洒了一地,月怎么会这么洁净,这么温柔,这么随和呢,明天的月还会这么圆吗,大春问自己。

会这样过很久吗,大春已经不愿让自己去想太多了。

“大春。”

“嗯,”大春应了一声再去寻这个人,“姐夫”。

“大春。”

“嗯,”大春觉得是不是姐夫没发现她呢,姐夫不是已经站的很近了吗。

姐夫顺着她坐下来的时候,大春突然有种满足感,姐夫的眼神也像阿明吗,大春问自己。

5)

第二天早晨,8点钟的光景,小小的大春端了凳子,挎了一篮土豆,坐到北墙角,做梅凤餐馆服务员李梅喜该做的一切小事儿。

编辑 举报 分享 2017-11-16 14:00:52

0个评论

文明上网理性发言,请遵守新闻评论服务协议